洞窟外仍是黑夜, 石壁上的火把燒得嗶剝作響，火把邊緣被燒得焦黑的木屑“啪嗒”一聲掉落在地面。

金發男人的睫毛隨著火把的聲音一動, 微微掀開眼皮。

他從厚重柔軟的熊皮上坐起身, 先是看了一眼山洞外的沈沈黑夜, 隨後目光移到了身邊裹在柔軟的毛皮裏的少女。

齊木未來依舊在安靜地沈睡著，露在熊皮外面的肩背皮膚已經被熱氣蒸出了一層薄汗。爆豪勝己擡手, 用粗糙的大掌拂過少女光潔瓷白的皮膚，揩掉她身上的汗珠。

她察覺到了他的動作，呼吸快了些，緩緩睜開了眼睛。

“要到早上了嗎？”齊木未來用手臂支撐著上半身坐了起來，粉發一路垂落到纖細的腰肢, 她眼中仍氤氳著朦朧睡意, “我下去溫泉裏泡泡澡，然後換衣服。”

她剛要起身, 手臂卻忽然被男人的大掌握住。

“你沒問題嗎？”他啞聲問道，“宮廷舞會不是還要持續一整天？你還能跳舞嗎？”

齊木未來頓了頓，回過頭來。少女註視著他，忽然笑了。

她半跪著, 雙手撐在毛皮上，朝著他微微傾身，在他下頜上落下一個吻。

“沒關系的。”齊木未來輕聲說，“我會實現你的願望。”

***

在溫泉裏清洗幹凈身上的汗水、又換上早已準備好的華麗衣裙、珠寶首飾後，兩人乘坐紅龍維克托抵達了王都城墻外的大道上。

八百萬百的馬車早已在那裏等待著了。為了避免宮廷舞會因為巨龍的出現而流產，在離開前, 紅龍維克托都不會靠近王城。此刻天還沒有完全放亮，兩人徑自進入了八百萬百的馬車。馬兒低嘶一聲，車輪便咕嚕嚕轉動了起來。

繁華明艷的宮廷城堡一寸寸接近，爆豪勝己透過馬車車窗看著這個與他的領地截然不同的地方——一個半月前的巨龍肆虐絲毫沒有給這處精致的宮殿留下任何痕跡，似乎沒有人在意騎著巨龍的男人前來的原因，也沒有人在乎他們丟了一位前公主。這是爆豪勝己心中輕微不快的根源——被他當作最為耀眼的寶物的東西在這些家夥眼中竟然不值一提。而這種不快，他會從今天的舞會裏找補回來。

但由此卻又芽生出了另一種不快——他必須躲在外面的樹上，看著齊木未來戴著面具，和其他男人一支接一支地跳舞。爆豪勝己心知這些舞蹈的魅力，心裏便產生了幾分抗拒。

舞會即將開始，八百萬百帶著齊木未來走進了宮殿，而爆豪勝己只能隱藏在外面的樹上，透過雕花繁覆的彩色玻璃窗觀看。很快，他看見齊木未來的身影出現在了舞廳裏。

她是八百萬百帶來的人，但同為女性的八百萬百卻無法與她跳第一支舞。一開始，齊木未來獨自站在舞廳一角，但還沒等第一支舞曲奏響，已經有身穿華服的年輕男子邀請她跳舞。

正如伊麗莎白修女所說過的一樣，舞會中男女面對面站成兩排，面對面行禮，隨後穿梭而過……同樣的舞步，只是現在和她跳舞的人，並不是他。

爆豪勝己打量著舞廳裏齊木未來對面的男人，猜測著他是否因為看見她發飾裏不慎漏出的粉發、猜測她是公主才邀請她。但很快，在交換舞伴時，他從男人眼中發現了戀戀不舍。

這讓爆豪勝己的呼吸變得急躁了起來。

但很快，齊木未來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一般，朝著窗戶的方向投來了目光。她依舊一絲不茍地跳著優雅的舞步，但翠綠的眸子始終望向他的方向。

爆豪勝己的怒火奇跡般被安撫了下去。他安靜地看著舞廳裏的動向，看著一個又一個年輕貴族邀請他的寶物跳舞，數量甚至超過了邀請正牌公主的人，在心裏得意地盤算著登場將她帶離的時機。

舞會持續了一段時間。而就在爆豪勝己打算提前叫來紅龍維克托的時候，宮殿內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他看見一個同樣留著粉色短發的、比齊木未來還要年輕幾分的少年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抓住了她的胳膊。兩人對視時，齊木未來看向粉發少年的眼中帶著濃重的驚愕與明顯的淚光。隨後，她跟著他走到了舞廳一角，低聲交談著什麽。

樹上的爆豪勝己蹙緊了眉。看著少年粉色的頭發，他的心中忽然產生了幾分不祥的預感。而在發現齊木未來在見到粉發少年後再也沒向窗戶的方向看去一眼，他內心的預感愈發濃重。

之後發生的，仿佛一場滑稽的鬧劇——坐在宮殿盡頭的國王和王後突然站了起來，說了些什麽。隨後，演奏著樂器的宮廷樂師停下了表演，拋著球的小醜手忙腳亂地收拾著道具。所有的舞蹈都停了下來，而和粉發少年站在一起的齊木未來提前摘下了遮擋上半張面孔的華麗面具，取下了掩飾粉發的頭飾，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上了臺階。

一切都陷入了混亂。爆豪勝己跳下了樹，隨手抓住了一個慌亂地抱著細頸酒瓶的侍從，粗暴地把他拽到一旁。

“裏面發生了什麽？”他掌心躥出火光來，咬著牙根低沈問道。紅眸仿佛巨龍打量著渺小的獵物。

侍從嚇得瑟瑟發抖，懷裏的酒瓶都抱不住。他一閉眼，把宮殿內發生的一切都說了出來：“國王陛下他……在致辭的時候突然說，前任國王和王後去世之後，本來留下了將王國交給唯一的女兒的遺言，但他在發現之後，趕在遺言被公布前將它銷毀、又將記錄遺言的老文書滅了口，這才獲得了王位……”

侍從又結結巴巴地說了很多，但爆豪勝己沒有再聽。他已經明白宮殿內發生了什麽——沈寂多年的王家秘辛被揭露了出來，現在坐在王位上的國王根本名不正言不順，而這座王國，從今天開始便會屬於齊木未來。

屬於原本被他握在掌中的珍寶。

而現在，即將成為女王的她還能算是只屬於他的人嗎？

***

放走瑟瑟發抖的侍從後，爆豪勝己重新回到了能夠窺得宮殿全貌的樹上。透過雕花彩窗，他看見原本的國王頭上的王冠已經被人摘下、放在鮮紅的天鵝絨墊子上。失去了王冠的篡位者被身披銀甲的護衛帶了下去，而不再是王後的女人和她的一兒一女被女官帶了下去。

齊木未來怔怔地站在臺階上，看著這一切。很快，銀甲護衛的隊長在她身前屈膝跪下，拔出長劍樹立在身前，以示效忠。

這場宮廷舞會已經結束了。而齊木未來看著護衛隊長，開口說了些什麽。

她的目光，不再追隨著他。

這是當然的吧？這座帶著回憶的宮殿已經全部屬於她，這裏的所有人都需要她，而她在這裏度過了十幾年的歲月，與之相比，惡龍領地的一個半月不堪一擊。

她一定想要留下來。

一開始，爆豪勝己把這個被他擄來的女孩當成他的所有品。但時間推移到現在，他早已深深意識到了，齊木未來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人，的事實。

爆豪勝己忽然覺得索然無味。他的胸口隱隱發疼，但還是從樹上跳下，開始召喚紅龍維克托。

……

“對不起，我不能接受王位。”齊木未來輕聲說。

護衛隊長猛然擡起頭。他身後的雪白披風簌簌作響，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

一切的變故來得猝不及防。齊木未來擡眼看向站在人群中的齊木楠雄——在一群神色各異的貴族中，他看了她一眼，臉上毫無驚愕之色。

仿佛早已預知到了這一切般。

她沒有想到同屬於王族的遠親會在這時到來，並且用魔法讓坐在王位上的舅舅說出了實情。從無人在意的前公主到王國女王的轉變過於懸殊而急促，她直到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

既然這是她的父王母後的意思，那她就必須讓這一切重見天日。但即便如此，她卻無心女王的位置。

王族中還有不少年輕有為的人，包括如今來揭示真相的齊木楠雄。而她經歷了過去無人關心的幾年，這些空白的歲月已經將她推離了王座。將王國交給其他更有能力的人治理，效果會更好。

爆豪勝己雖然是把她擄走的人，但也是在父母去世後，第一個把她當作珍寶般疼惜的人。雖然滿口喊著“老子的名譽”，但他把他珍惜的財寶、能找到的最好的食物，都和她一起分享。

比起冰冷的王宮，她更想回到常年溫暖的惡龍領地，更想待在他身邊。

“今天我只是來參加舞會的，天黑前就會離開，我願意將王位交給更有能力的王族……”齊木未來的話說到一半，宮殿外忽然傳來了尖叫。她猛地擡頭看去，便透過窗欞，看見了被狂風吹得歪歪斜斜的樹木，以及天空中紅色的巨龍。

爆豪勝己要帶她離開了——想到這裏，齊木未來來不及把話說完，提起裙子便朝著門口奔跑。她一路穿過廣闊的宮殿，在上百雙眼睛投射而至的目光中急切地望著外面的巨龍，長裙裙擺在身後擺動，如同水紋波浪。

巨龍咆哮著落在宮殿前的空地上，大地也為之震動。透過宮殿氣勢恢宏的大門，齊木未來看見了爆豪勝己熟悉的身影——他擡手攀住巨龍脖頸上的棘刺，結實腰腹略一用力便上了龍背。

齊木未來的心臟驟然一縮，加快了步子。但還沒等她跑出宮殿，紅龍維克托便長嘯一聲，展開了巨大的翅膀，飛了起來。等齊木未來跑到空地上時，巨龍已經成為了天上一個小小的黑點。

巨龍掀起的風還未散去，齊木未來仰頭看著空中模糊的影子，眼珠被風吹得酸痛，心中湧起一陣絕望來。

他這是……不要她了嗎？

淚水逐漸順著眼角湧了出來，齊木未來的鼻尖漸漸發紅。她雙膝一軟，跪坐在空曠的廣場中央，抓住了胸口的衣服。

半晌，她擡起手捂住了面頰，抽泣了起來。

膝蓋在地上磕得發疼，眼球酸脹，手指冰涼。齊木未來一直哭著，直到嗡嗡作響的耳中傳入了宮殿內貴族們的驚叫聲。

透過指縫看見的地面覆蓋上巨大的陰影，微風將她的額發柔和地掀起、又任由它緩慢垂落。齊木未來放下手，擡起頭，滿含淚光的雙眼便看見了靜靜懸停在她頭頂的、巨大的紅龍。

騎在龍背上的金發男人盤腿坐著，低頭看她。她哭得面頰通紅，他卻在笑。

笑得狂妄、如釋重負。

“你是笨蛋麽？”爆豪勝己低聲問道。

***

……

“所以說你到最後也沒能像傳說中的惡龍一樣擄走公主嘛。”聽完一切的切島銳兒郎一邊嚼著烤熟的羊肉，一邊含糊地說道。

“哈？”爆豪勝己一邊捆著雙眼發光的峰田實，一邊沒好氣地拉長了音調。

他特意把切島銳兒郎和峰田實邀請來自己的領地，就是想好好讓他們看看自己的豐功偉績，沒想到切島銳兒郎卻說出了這樣的話。

“說到底，未來她已經不是公主了，她頂多算個前公主，而且最後變成了女王——雖然她立刻就將王位給了別人。另外她也不是你擄走的啊，她是在一整個國家的王公貴族的面前主動跟你走的。”切島銳兒郎吞下嘴裏的肉，不讚成地說，“大概就是那個……嗯，就是類似夫妻兩人一起回家的感覺。”

爆豪勝己內心憋著的不悅被切島銳兒郎那句“夫妻兩人一起回家”給驅散得無影無蹤了。他順著切島銳兒郎的目光看去，便看見齊木未來坐在紅龍維克托那碩大的腦袋前，正把烤熟的羊往它的嘴裏塞。

那時，他朝著她伸出了手，把她拉上了龍背。巨龍咆哮一聲，在眾目睽睽中振翅飛起，將兩人帶回了領地之中。

在那之後，齊木未來抽空又回了王宮一趟，主持王位傳承事宜。她與齊木楠雄在商議後將王位交給了王族中最為出色的年輕人，隨後成為了惡龍領地的女主人，只會定期回王國看看。

天空中群龍飛過，發出長長的龍嘯聲。察覺到爆豪勝己的目光後，齊木未來回頭沖著他笑了笑。身上掛滿了珠寶的少女活像一棵艷麗動人的聖誕樹。

切島銳兒郎因為這種可怕的審美撇了撇嘴，但在龍的眼裏，這副模樣可是最好的。

“無所謂了。”爆豪勝己緊皺的眉峰松弛開。他想到了什麽，狂妄地勾起了唇。

“沒能當擄走公主的惡龍也無所謂。”男人笑的時候露出了雪白尖銳的牙齒，“老子可是唯一一個把女王帶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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